季老板沒想到許廣美說的第一句話是：“他從前不是這樣的。”

今天那場鬧劇的後半截轉折紛呈，讓季老板跌破了眼睛，最後許廣美被勸到屋裏，還大哭了一場，可是哭完跟季老板說的第一句話，聽起來像是為吳迪辯解。

在此之前，許廣美的冷靜終於讓吳迪意識到她說的離婚不是開玩笑，他在短暫的消化之後，竟然一改之前的強硬，開始了證明自己的寬容大度的表演，什麽許廣美和張三李四的過去他不在乎，許廣美和客戶來太妍山漂流他也可以包容，只要許廣美別再給他戴綠帽子，只要許廣美回歸家庭，他都可以原諒。

這話他是跪地說的，抱著許廣美的腿，聲淚俱下，說他愛的太深，他放不下。他說的過去具體又詳細，是他和許廣美一路磕磕盼盼過來的歷程，說的許廣美一個之前心如鐵石的人都有了松動，季老板是個幹操心的，他不看好兩人覆合。

不管吳迪數說的許廣美“不檢點”的罪行有幾多真幾多假，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信任無疑出了問題，而愛一個人容易，是種本能，是心理健康的人都具有的能力，可信任未必，信任比愛難。

就算他們今天在回憶的感動裏重歸於好，那些懷疑卻會像錐刺一樣，種在心上，時不時地偷取養分，長成荊棘，變成利刃，刺穿人心。

對彼此都是傷害。

但畢竟是別人的事，而且他最近忙的沒空和住客套近乎，和許廣美不熟，至於吳迪，就算他想也熟不起來，因此不看好也是幹著急。

最後還是吳迪幹著急，他提到了那個孩子，他說，甚至許廣美懷過別人的孩子，他也願意接受。

就是這一句，許廣美掙開了吳迪的懷抱，頭也不回地上樓去了。

吳迪想追，被季老板和之前陪著許廣美身邊的男士攔住了，理由很是冠冕堂皇：“先生，不管什麽事情，等彼此冷靜下來再談，現在都在氣頭上，越說越僵，你看剛才不就是話趕話說僵了麽？”

等大廳裏安靜下來，季老板上樓的時候，才看見許廣美沒回房間，她像是沒力氣再多走幾步似的，就坐在拐角的樓梯口，季老板看見她抽動的肩膀，是在痛哭。

他攙扶著，才把許廣美弄到自己辦公室，給她倒了杯水，讓她坐下歇息。

大概因為一直沒法辯白，也許痛哭過後人的意志比較薄弱，也許只是對剛才這一場鬧騰的一點解釋，許廣美才絮絮叨叨開了口，第一句就是：“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。”

季老板看她神色哀傷，只好順著說：“是，人是會變的。”

“他以前……很意氣奮發，我剛從學校畢業就認識他了，那時候兩個人剛工作，都在外地，沒錢，連租房子都不敢租在繁華地帶，經常搬家，所有東西加起來就兩編織袋，他替我抗著，從城南輾轉到城北，都不會抱怨辛苦。後來在一起了，兩個人合租一間房，才敢搬到好一點的地方住，可是沒住夠三個月，他因為和上司不和，工作弄丟了，我們只好又搬到城鄉結合部的民房裏去。”

許廣美的神色悠悠的，沈浸在回憶裏：“那裏有條泥巴路，一下雨簡直不能落腳，我總是穿著雨鞋蹚過去，再找個地方換上高跟鞋去上班，兩個人靠我一個人的工資養著，只能在家裏做飯，都不敢出去吃。他也很努力，一直找工作，只是都不如意。”

“休息的時候他還去外面找工作，我一個人無聊，看到市裏有畫展，是免費的，抱著散心的目的去的，看也看不太懂，晃神的功夫看到有小孩子往門外溜，一個人，小小的一點，怕他出門走丟了，攔了他一下，讓他找自己的爸爸媽媽陪他一起，他還挺不高興，撅著嘴抱怨呢，耽誤了些功夫，他的父母就找來了，他爸爸是我們部門的經理……我們轉正制度挺殘酷的，我轉正可能和這有關系吧，但……”

許廣美說不下去，頓了好一會兒：“我不知道他懷疑，直到他出了事住院。他沒社保，住院也要錢啊，又正碰上要出差，只能先顧工作，那是我們當時唯一的指望了，衣食住行病，都得靠我的工資！我出完差就去照顧他，沒時間收拾東西，直到他出院，我才有空收拾行李……”她一時間想不出這竊聽設備所代表的寒意，直戳戳跑到吳迪跟前去問。

“那是第一次，他當時說的是怕我一個人出門，怕我吃了虧自己忍著不說，才那麽做的……”

所以選擇原諒，她的善良限制了他的想象。

但是許廣美轉正了，職場上還有人願意助一臂之力，她漸漸升職加薪，穿的漂亮起來，應酬也多了起來，而吳迪從第一回的失業之後職場這條路是越走越坎坷，他工作忙的時候許廣美也忙，得不到許廣美的照顧，他工作閑的時候許廣美還忙，得不到許廣美的陪伴……

重要的是，同樣的學歷，怎麽他還混不過一個女人，後來他找到了原因，正因為她是個女人，她有得天獨厚的條件！

可是他不是不愛她，那些日子裏他伏低做小，她外出歸來的時候他替她揉腿洗腳，關懷備至，她自己掙得了安全感，有了經濟基礎，能放心沈浸在這種溫柔的關懷力，與吳迪許諾終生。

婚後半年就懷孕了，可是算算日子，那時候她因為生病吃了許多的藥，孩子留還是不留，她沒拿定主意，想找時間和吳迪商量。

有次和同事坐車，對方已有了孩子，她問了一句常識性問題，對方根據經驗說了些吃藥可能對胎兒的影響，她有點猶豫地提了要流掉的話，還沒和吳迪商量，就在車裏發現了那個攝像頭。

大吵一架，她氣壞了，吳迪摔門而出時她抓起杯子砸在門上，不解氣，滿屋子轉悠，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勁，到醫院的時候已經遲了。

她還沒拿定主意，這個孩子就這麽沒了，吳迪當時安慰她，說以後會有，他照顧她，無微不至，才彌補了那個攝像頭的裂痕。

直到今天，她才知道，他從那時候就認為孩子的流產，是她故意為之，陳年老疤，揭起來時一片血肉模糊。

何況她沒想過他會跟蹤而至，種種加起來，是一道她邁不過去的坎。

季老板等她平靜下來才送她回房，怕吳迪再找麻煩，一再叮囑：“有問題找前臺或找我都可以，註意安全。”

季老板被這事攪得心情低落，回去就給許朝明打電話，聽著一聲一聲的電話鈴聲，像懷抱一捧希望和溫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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